什锦花园十一号的晨昏,自有其森严的秩序。这秩序,如同前院那口锁着灰鹤“灼儿”的铁笼,冰冷、坚固,不容逾越。这里是失势军阀吴镇岳蛰伏的巢穴,一个在时代洪流中凝固的权力堡垒。
吴镇岳,字子珏。这个名字,在十数年前的北洋政坛,曾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。他出身行伍,早年追随冯国璋,在直系军阀中一路拼杀,以治军严苛、作战勇猛着称。北洋政府时期,他官至陆军上将,获封“镇威将军”,手握重兵,坐镇一方,是跺跺脚就能让华北地皮颤三颤的人物。
他的发迹史,是用白骨和硝烟写就的。镇压二次革命,围剿护国军,直皖大战……一场场军阀混战,他都是冲在最前线的悍将。他信奉“乱世用重典”,对敌手狠辣无情,对麾下士兵也以严刑峻法约束,动辄鞭笞甚至枪决逃兵、违纪者。他治下的地盘,苛捐杂税繁重,却也维持着一种畸形的、高压下的秩序。那时的吴镇岳,意气风发,挥斥方遒,视人命如草芥,视权力为禁脔。他书房里那幅如今已蒙尘的《北洋直系势力图》,曾是他指点江山、睥睨天下的疆场。
然而,军阀的辉煌如同沙上堡垒。1924年,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。吴镇岳作为直系主力,率部在山海关一线与张作霖的奉军激战。起初势如破竹,但冯玉祥临阵倒戈,发动“北京政变”,抄了直系后路。吴镇岳腹背受敌,兵败如山倒。他本人也在混战中身负重伤,险些丧命,最后仅率少数亲信狼狈逃回关内。
山海关的惨败,是吴镇岳人生的分水岭。昔日的“镇威将军”成了丧家之犬,地盘尽失,军队瓦解,昔日依附者纷纷作鸟兽散。他带着一身伤病和满腔的愤懑不甘,蛰伏于北平什锦花园这座深宅。表面上是“下野颐养”,实则是在舔舐伤口,积蓄力量,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。
但时代洪流滚滚向前。北伐军势如破竹,北洋军阀的统治土崩瓦解。吴镇岳试图联络旧部,图谋再起,却屡屡碰壁。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虎,空有利爪獠牙,却无处施展。昔日的杀伐果断,在失势后逐渐扭曲为对府邸内绝对控制的偏执。他将战场上的铁血手腕,原封不动地搬回了家中。仆役的生死,妻妾的喜怒,儿女的前程,皆在他一念之间。他需要用这种无处不在的威压,来填补权力真空带来的巨大失落感,证明自己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“天”。
支撑着这座摇摇欲坠的“天”的,是名义上的长子——吴道时。他的来历,是吴府讳莫如深的秘密,也是吴镇岳铁血过往的一道残酷注脚。
民国六年(1917年),张勋复辟闹剧期间,军阀混战加剧。吴镇岳率部在河北某地清剿一股流窜的乱兵。战斗异常惨烈,村庄化为焦土。硝烟散尽后,士兵在废墟中发现了一个幸存的男孩,约莫五六岁,蜷缩在父母早已冰凉的尸体旁,浑身是血,眼神空洞,如同被吓傻的幼兽。他身边散落着破碎的“吴”字军旗残片——那是吴镇岳麾下一支被打散的先头部队的标识。
吴镇岳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姓的孤儿,看着那双与年龄不符的、充满死寂与仇恨的眼睛,心中一动。或许是乱世枭雄偶然泛起的一丝恻隐,或许是需要一个“忠犬”来延续香火,又或许仅仅是觉得这孩子眼中那股狠戾之气,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。他下令:“带回去。”
这个无名无姓的孤儿,从此成了吴镇岳的养子,取名“道时”——行走于时势之道,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刀。
吴道时在吴府长大,沉默寡言,像像一把淬火的刀。吴镇岳对他,与其说是父子,不如说是主人与武器。他从小被灌输绝对的忠诚与服从,接受最严苛的军事化训练。吴镇岳失势后,他更是被刻意培养成府邸内外的“清道夫”和“威慑者”。他目睹并参与了吴镇岳许多见不得光的勾当,手上沾的血,未必比战场上少。他的眼神阴鸷,行事狠辣,对父亲的命令奉若神明,是吴镇岳意志最冷酷的执行者。他的居所“砺锋堂”,如同其名,是磨砺刀锋的地方,冷硬、森严,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。
他的“职业”,明面上是军部挂职的少校参谋,在??铁狮子胡同??的北洋旧部衙门里点卯应差,处理些无关紧要的文书。但真正的身份,是??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??(军统)在北平秘密设立的“特别行动组”组长。这个身份,连??吴镇岳?都不清楚。
军统看中的,正是他吴家大少爷的身份,以及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北洋旧部关系网。这层身份,是他最好的掩护,也是他攫取情报、执行秘密任务的绝佳通道。他像一条冰冷的毒蛇,潜伏在什锦花园这深宅大院,也游走于北平三教九流的暗影之中。他的“砺锋堂”,白日里是冷清的军官居所,入夜后,则成了秘密电台的发报点和情报中转站。那面挂着“忠孝节义”的墙后,嵌着一个隐蔽的保险柜,里面锁着密码本、暗杀名单、以及他与??戴笠的??单线联络密电码。他如同淬火的刀锋,闪烁着幽冷而危险的光芒。
张佩如,正室,在后院正房“慈萱堂”,掌管着府邸内务、账目、人情往来的精密齿轮。她像一株深宅里的老梅,枝干虬劲,却难掩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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