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知道自己的命数就要在今天走到尽头了,在人世间活了几十年,走到这,他知足了。
可他还撑着不死,是心里还有件事放不下。
咳出一口鲜血后,宋烨微微抬起头,透过血雾,他看向台下。台下卫玄序的方向。
说实话,此时此刻,他的眼睛几乎已经看不清谁是谁了,可他望向那片人影,一下子就能知道谁是他的卫曦。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血泪随着身体的抽搐,从眼眶里跌出来。
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在心里落泪呢。
“卫玄序——!!!”
在刽子手下一刀即将割上自己的时候,宋烨猛地挺起身体,怒吼了一声,把刽子手吓得落了刀。哐啷一声。
声音惊扰了台下的看客,无数目光齐齐向他聚过来。
宋烨仰目望天,放肆大笑:“就算我贪墨了那么点钱财,可我为不羡仙任劳任怨几十年,可你不羡仙看也不看我,卫玄序,我今日的下场,就是你的明天!就是你的明天——!!”
一滴滚烫的血泪又顺着他的眼窝滑落。曦儿啊……
我的曦儿啊。不能淹死在这片脏水里啊……
闻声,台下从华眉头微皱,目光在宋烨和卫玄序之间打量。他本打算借此要挟卫玄序,可此时不免心里对自己的打算起了疑。
思索片刻,从华心里升起丝丝杀意,心里盘算着:事已至此,只能往前逼压。
于是当刽子手要弯腰捡刀的时候,从华忽然打断:“慢着。”
旋即,他转头看向卫玄序,笑意盈盈:“听闻玄序不仅剑法练得炉火纯青,刀法也实在了得,不如就趁此机会,给我们展示一番?”
卫玄序一双红目瞪着他,眼底满是杀意。
八宝连忙喝道:“公子小心!”
只是一声,从华背后六城兵立刻警惕起来,兵马武器仅是轻擦,便也立刻掀起一阵狂风怒浪。卫玄序独身站在这波涛之中,孤影被太阳拉得好长,好长。
从华笑眼如弯刀,比了个请的姿势,念着:“玄序,送你一个洗清摘净的机会呢。”
在残破的风声里,卫玄序的脚步动了。
风吹拂起他的衣衫,谁都知道,卫玄序一向是个穿戴一丝不苟的人,可此刻在风的喧嚣里,他的金冠落了。
那是他成人礼的那年,宋烨亲手为他戴上的。
卫玄序记得,那天宋烨嘴角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。他穿着华服,也是站在这么高的台子上,那时他的头发还没有这样花白,从高台上满脸慈笑地看着他,亲口对他许下祝福:
“令月吉日,始加元服,弃尔幼字,顺尔成德。寿考惟祺,介尔景福。”-
卫玄序缓缓迈上台阶,仅仅是走进了几步,那眼前刑台上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。-
他想起来,冠礼那天,宋烨也是穿着一身红色的吉服,那是他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下了,别人连碰都舍不得碰,他说,那是要留着冠礼给曦儿添彩头的。
红衣之下,他为卫玄序加冕皮弁冠:
“吉月令辰,乃申尔服,敬尔威仪,淑慎尔德。眉寿万年,永受胡福。”-
卫玄序登上鲜血四流的高台,立于血泊之中,缓缓低身拾起短刀。上面都是宋烨的血,还是温的。-
最后冠礼的时候,宋烨为他捧上来一碗酒,也是温的。后来他才知道,那是宋烨顾忌他的肠胃,担心他饮生冷的会难受,连一碗生酒也要温热了一直抱在怀里暖。
宋烨把酒碗递给他,说着:
“以岁之正,以月之令。咸加尔服。兄弟具在,以成厥德,黄老无疆,受天之庆。”
说完了所有的吉词后,宋烨就那么含泪看着他,一直絮絮叨叨说着一句话:“曦儿现在长大了。”-
那时的宋烨华衣丽冠,卫玄序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现在这个浑身是血的罪囚,和那时的他联系在一起。
听见声响,宋烨颤颤巍巍地抬起头,疲惫地笑着:“曦儿啊……”
忽然,卫玄序在台下一直强忍的泪水,此时如同断了弦的珠子,止不住地往下落,怎么停也停不住。
宋烨知道他在哭。哭得他愧疚。
卫玄序四岁的时候,是宋烨他把卫玄序领回了家,那么点的一个小孩子,是他教训他有委屈难过要憋在心里,不要让人看出来。渐渐地,他就算打碎了牙也往肚子里面咽。当他看见卫玄序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吭一声的时候,他就后悔了,他的曦儿从来都听他的话。宋烨好恨。
以前曦儿是个开朗的孩子,是被他给教坏了。
卫玄序看着宋烨的脸,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刀,刀尖直对着他的心脏。
宋烨抬头仰望着天,太阳太过于刺眼,他只能望见一片白。
“曦儿啊,是我无能,只能陪你走到这了……”噗!
卫玄序手中的弯刀准确无误地刺进了宋烨的胸膛,滚烫的鲜血立刻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,像是火一样灼烧在卫玄序的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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